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焚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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焚燒

為了熱鬧,除夕那日,喬二嫂把喬大嫂一家也叫了過來。喬夏把粟家的飯桌搬過去,拼成一張大桌子。

劉嬸一家回鄉下老家了,不在巷子裏,好在燕子是個能幹的,雖個頭不比竈高多少,但掌起勺有模有樣。春秧幫著洗洗切切,李秀榮靠著墻坐在那看著她們,偶爾提醒一句。三人一起做了六道菜,喬家有兩個能幹的嬸嬸,做的菜更多。

長桌子擺得滿滿當當,這麽多的菜,根本吃不完,於是夜裏接著在這吃。

雖說有人缺席,這兩餐飯還是熱熱鬧鬧的。春秧給三春和二冬還有燕子都封了壓歲錢,李秀榮也給一份。

喬二嫂急得連連揮手,李秀榮笑道:“她是大姑娘了,你這個做嬸嬸的,可不能小看她。”

喬夏逗趣:“可不,一雙鞋做一年……”

他話還沒說完,就被三春扣上了一頂“帽子”。

他把篾盤取下來,捂著腦袋假裝疼得哎喲叫。三春拍著手得意,兇他:“欺負春阿姐,壞。”

大家一起笑,春秧的窘迫被她的“保護”給驅散了,將她抱過來,親了又親。

李秀榮見她笑得開心,心裏的大石終於落了地——母女同歇,有好幾次聽見女兒在夢裏哭,她這個做娘的,聽得心都碎了。

外邊還在下雪珠,炮仗只能丟在廊上放。喬奇來和喬奇正都有差使,吃完飯就結伴出去了。喬夏成了要緊的男丁,他做主拿了骰子來玩,熱熱鬧鬧守到半夜,再領著春秧和弟妹到江家、洪家、唐家都賀了新年。

這年,就這麽過了。

初一下雪,初二放晴。

倩真領著夫婿回來拜年,在家坐了會,又帶著糕點到粟家來拜年。

李秀榮歇下了,春秧讓燕子留下看著,把倩真請到書房招待。

倩真瞧見墻角的鞋底夾,順嘴問一句:“你在學著做鞋嗎?”

春秧隨口應了一聲,放下茶碗,客客氣氣說:“姐姐過來喝茶。”

倩真坐下,春秧想了想,把未完工的鞋拿過來給她看。

“姐姐,掩好邊該緔鞋了,我問嬸嬸,她說最好是暗緔,更好看。那會我沒仔細聽,不知道要怎麽下針。”

倩真接過來,忍不住想笑,鞋幫納得擰巴,用手掌整了又整才算勉強能用。她拿針線和碎布頭將索線針教給春秧,等春秧練了幾輪,再手把手教她怎麽緔鞋。

“下回記得鞋面要多放半寸,這樣做出來才不會擠腳。”

春秧原本預留了些長度,但不知為什麽,做著做著就不太夠了,好在短的不算太多,勉強能行。

倩真大著肚子,最是要緊,只在這坐一小會就被接回去了。

春秧手上感覺正好,幹脆搬著家夥事到屋外做。

“粟姑娘,爺打發我來給你送點心,喏,是桂花糕,有兩碟子呢。”

這和以往過來的人不同,嘴抹得像是剛吸了豬血,是詭異的艷紅,走路一扭一扭的,說話也怪腔怪調。

春秧把線咬斷,把剩下的尾子扯出來丟掉,拿起線團扯出一長段重新穿針,頭也不擡回絕:“牙疼,吃不了,多謝好意,請回吧。”

這人不是那麽好打發的,把食盒的蓋摘了,將桂花糕伸到她面前,尖著嗓子說:“爺是個會疼人的,特地叮囑了務必要讓姑娘吃到熱乎的糕,這下邊放著三四兩銀子一斤的炭呢。”

春秧擡頭,無意間瞥見她腰間那抹紅,再也移不開眼。她無心去計較這人假傳聖旨——她爹常帶東西回來,王府主子們吃的桂花糕長什麽樣,她怎麽會不知道。這樣的糙邊,分明是市賣貨。

“你叫什麽?”

“山茶,爺給取的名,說山茶高潔……”

這不是先前那個山茶,他們那樣的人家,走一個山茶,還會有源源不斷的山茶湧上來。

“我知道了,請回吧。”

山茶見她多看了幾眼香囊,記著要緊的任務,得意道:“前兒夜裏下大雪,著了些涼。爺體恤,特地為我尋了這個來,說這裏邊有神仙賜福的安康符,又有神醫配下的藥,能保我……”

春秧一把將它扯下來,拆開翻看裏邊。

“誒誒誒,你幹什麽呀你,這可是寶貝,你這人怎麽這樣野蠻?快還我!”

春秧擡起頭,盯著她看了一會,這人眉眼鬢角,還有耳朵,都很像自己。不論是不是他派來的,都不重要了,不論是不是他身邊人,都成功惡心到了她。

她回頭走了兩步,將那香囊扔進竈膛裏,很快,一股濃香在山茶的尖叫聲中彌漫開來。山茶瞧見她拿起了火鉗,臉色又是那樣難看,生怕丟了性命在這,鬼喊鬼叫著跑了。

春秧將那塊沈香往裏捅了捅,走出去,抓起鞋重新走到竈膛前,垂頭望著火光出神。

“春秧,春秧,方才那瘋婆子……”

她扭頭看過去,木木地問:“你還來這做什麽?”

他臉上沒有從前那種意氣風發,取而代之的是心痛、頹喪。他喃喃地說著自己喝醉酒,被二叔坑了,被人鉆了空子,好在及時清醒,沒有錯到底。

春秧轉回頭,用空著的左手去撫胸口,那裏空蕩蕩的,有一種鈍痛過後的麻木。這只手垂下去,幫助右手,將做到最後一步的鞋,一只一只扔過去。

“春秧,我沒有碰她,剛挨到我就清醒了,我沒有對不起你。”

他一直盯著她的臉,沒留神她在做什麽,這會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,瞧見竈膛裏塞著兩只不斷冒煙的鞋。

好好的,燒鞋做什麽?

春秧走出來,直視他,一字一句說:“我提醒過你,喝酒要有節制,要提防他們那些人,你應得多好。我要說的話,全都說完了,我能做到的,都做了,然而不行就是不行。你給我的東西,我送了回去,我給你的,我也討了回來。從此兩不相欠,正好。”

“什麽,什麽欠不欠的?”

他看向她雙手,碧璽珠串不在那,他突然想到了那件要緊的東西,垂頭在身上一陣掏,翻了半天也沒摸到它。

糟,掉哪了?

等他擡頭,她早就不在原地了,那扇門,又關上了。

三叔說的那套“刺激”的法子,並沒有奏效,扮可憐示弱沒用,表忠心也沒用,她不是愛吃醋嗎,為什麽不鬧了?

再次鎩羽而歸,褚懂沮喪又挫敗,回府直奔祥泰院。

他還沒開口,方蘊齊先指了門口的箱子說:“來得正好,東西都在那,你自己去扔。”

褚懂往左一看,箱子開著蓋,最上邊正是那件比肩褂。

他又急又惱,氣道:“女人就是麻煩,為一點小事,非要鬧個天翻地覆。”

他這話音剛落,方蘊齊的耳光已經扇到了他臉上。

“男人就是賤!”方蘊齊盯著掌心,嫌惡地甩了又甩,接著說,“我是怎麽生出你這麽個蠢貨來的?”

褚懂被她這麽一刺激,僵住了,楞楞地問:“你是我娘,為什麽你也要這樣說我?”

“你做得,別人說不得?”方蘊齊氣笑了,指著門口說,“橫豎你那個好爹活不了幾日了,你早日作死,跟著去做個伴也好。嗤,蠢就算了,還要犟,把證據擺在你眼前,你還瞎。你問我為什麽,我還要問你為什麽。行了,別浪費我精力,滾出去!”

褚懂不肯滾,賴在地上不走,不停地追問為什麽,到底哪兒不對。

白芨慌慌忙忙跑進來,大聲稟報:“小姐,前邊傳了信來,宮裏有旨,宣世孫進宮。是皇上下的旨,讓即刻進宮!”

屋裏的人齊齊變了臉色。

往年都是太後娘娘的旨意,這一回是明晃晃的聖旨,天使初二這日到本地,也就是說年前已經動身了,這樣很不尋常,一切都指向了先前有過的猜想。

喬奇正回來說了半句,喬夏說給春秧聽,其實不必他報信,巷子裏,四處都在談論這個“喜訊”。福王府將要成為龍興之地,到時不說遷都,少不得要大動土木,大行賞賜。到那時,他們這些王府舊人,都能跟著水漲船高。

據說接他的隊伍浩浩蕩蕩,喬夏跟去看了熱鬧,春秧不肯去,留在家裏學做丸子。

小珍來了一趟,送了一封信。

春秧道了謝,沒有拆,把它交給了李秀榮。李秀榮幫她看了,很為難地說:“他叫你等著他,說他會證明給你看。”

證明什麽?

春秧失笑,接過來,把兩人最後一點牽絆丟進了炭盆裏。

痛過,痛過,再痛過,夠了。這樣也好,漸行漸遠,那些遺憾,終有一日要散。

喬夏過了兩日又來借錢,春秧忍不住多嘴問一句:“銀子有,只是……你沒去賭錢吧?”

喬夏楞了一下,知道瞞不過她,老實答:“沒有沒有,這樣的事,我哪敢沾。是翠霞家裏出了事,過年都沒米下鍋。年節開銷大,先前給的那幾兩銀子早用完了,她家窮慣了,大夥都躲著,無處拆借,我只好幫一把。”

他好些時日沒提這個人,春秧以為兩人早就斷了往來,沒想到還是在這坑裏跳。

她猶豫了片刻,狠心提醒他:“她沒告訴你,她梳頭了嗎?”

喬夏又楞住了。

春秧只好說得再直白些:“他們的規矩,做了通房也要把頭發挽起來。”

喬夏臉上發紅,結結巴巴說:“她她……她跟我……跟我提過,是二爺強逼的,她沒有那心思,全是不得已,她一心只想著早點贖身出來。”

春秧知道心傷有多難熬,柔聲勸道:“我知道她家重男輕女,父母對她不好。你同情她,我也是,我可以想辦法幫她贖身。男女有別,你不要摻和,免得傳出去不好聽,我去做這個事。”

喬夏毫不猶豫地搖頭,他垂下頭,用手指摳著青布荷包的邊,小聲但堅定地說:“不,我不是同情她,我是愛上了她。等我有了能力,我就去解救她,我要娶她,她就是我的紅嘴巴姑娘。”

春秧很是愧疚,先前忙著傷自己的心,忘了關心他,明明很早就知道翠霞不懷好意接近他,為什麽不一直提醒呢?

她心裏抽痛——愛讓人變得義無反顧,我的朋友註定要受傷,我要怎麽做才能保護他?

喬夏見她不說話,軟了語氣懇求:“你別跟我娘說,我娘不喜歡她們一家子。春秧,你替我保密好不好?”

“你放心,我不說。”春秧試探著問,“她知道你的心意嗎?我是說翠霞。”

喬夏難得地臉紅了,忸忸怩怩說:“我還沒……還沒跟她說清楚,她應該……應該知道。”

就怕她揣著明白裝糊塗,到時候來個死不認賬!

春秧怕他越陷越深,當機立斷說:“這樣吧,你告訴她:我和世子妃跟前的白芨姐姐有幾分交情,我可以拜托白芨姐姐幫忙求個情,提早放她出來,贖身銀子也不愁,我拿給白芨姐姐。”

喬夏有些心疼地說:“那事鬧成這樣,再讓你進去,豈不是為難你?”

“不要緊,世子妃是極好的人,不會遷怒。你的事要緊,我進去走一趟也無妨,這裏不成的話,還有我爹呢。”

“不行不行,不能讓粟先生知道。”

“那你就照我說的去做。要不然,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去。”

喬夏已有十分的心動,點頭說:“好,春秧,我……”

“你現下就帶我過去。”

“她在裏邊當差,輕易出來不得,要等到十五。我先把銀子送去她家,再留句話,讓她十五那日,一定要在家等著。”

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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